爹憑著自己一身學識和嶽丈的提攜,平步青雲,步步高升。
叔父就是那時拖家帶口上京投奔父親。
爹為人正直,從不肯以權謀私,叔父多少次想要爹幫著堂兄謀個一官半職,爹都說當官要憑真本事,鼓勵堂兄讀書科舉。
他送堂兄去最好的私塾,時時考教他的學問,也經常接濟叔父家。
可惜堂兄不是那塊料,考了幾年都名落孫山,最後隻能靠爹的旗號在衙門做個小小的吏官。
叔父一家也隻得依附著尚書府過日子。
那時崔玉蓉時常到尚書府來玩,她對娘和我都是謙恭有禮,小心翼翼。
她常常羨慕地看著我的屋子,衣裳首飾和使喚的下人說:
「堂姐,你的命真好,若是我爹也像伯父這樣厲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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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還天真地說:
「這有什麼,我爹說我們都姓崔,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歡拿去便是了。」
可娘卻說崔玉蓉不是心思簡單的孩子,讓我離她遠些。
我不解,娘這樣高門大戶出來的女子心思總是彎彎繞繞,總之我從未看懂,於是便拋在腦後。
可當她在眾人面前抱著我,話裡話外哭訴爹將我託付給叔父照顧,卻遣她去送信時,我便知道娘的識人之明遠在我之上。
8.
聖上褒獎崔玉蓉,將她召進宮中問話,她卻攜我一同前往。
「崔尚書真乃忠臣,那日危急之中朕託付於他,他不顧安危立刻領命去了,隻是他為國捐軀,朕心甚痛!」
聖上看著我們不無感慨,我心中悲痛,剛要答話,卻被崔玉蓉搶了先:
「正是,那日伯父將密旨託付給兒臣的時候,兒臣就發誓一定不會辜負伯父和聖上,就算S也要將密旨送到。」
聖上眼中滿是欣賞和感動,隨即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朕還以為……崔尚書會遣自己女兒……怎麼後來是你?」
崔玉蓉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這兒臣就不知了,那日情況危急,伯父的話兒臣隻能照做,不過倒是隱約看見堂姐進了密道,伯父還託我爹照顧堂姐。」
她隨即滿臉欣慰地握住了我的手:
「還好堂姐無事,入城那日爹說不見了堂姐蹤跡,可把兒臣嚇壞了,若是堂姐有個三長兩短,兒臣無顏去見伯父!」
聖上頷首:
「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惦記著你堂姐,真是個忠厚的孩子!」
他又覷了我一眼:
「崔尚書……唉,也是人之常情,他一門忠烈,總要給自己留個後人。」
我的手在崔玉蓉手中顫抖著,冰涼冰涼的。
隱約間,我已明白了崔玉蓉攜我前來的用意:
即便給我機會站在聖上面前,我也依舊什麼都做不了。
我張了張嘴,可眼前又出現了那日在英王府百口莫辯的一幕。
9.
那日,我掙脫崔玉蓉,焦急地說:
「玉蓉你說什麼?爹明明是遣我送信,他何時託付叔父照顧我?又何時將密旨交給過你?」
崔玉蓉面上一片震驚之色,她呆了半晌才說:
「堂姐,我不該居功,更不該越過你做英王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配,並非是我痴心妄想,那時我隻想著將密旨送到,從未想過其他,隻是沒想到殿下愛重……」
她淚水漣漣地回頭望了一眼英王:
「殿下,請您讓陛下收回成命可好?若是沒有伯父,玉蓉怎會有今天,他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英王妃之位是堂姐的,玉蓉不想做忘恩負義之人,求殿下成全!」
我眼睜睜看著原本和顏悅色的英王露出怒氣:
「崔尚書人品貴重,怎會有這樣不知羞恥的女兒!」
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罵得這樣難聽,我一時間愣住了。
崔玉蓉小聲啜泣著:
「殿下不要這樣說堂姐,如今所有的榮譽和地位本來應該屬於堂姐的……」
英王眉間怒氣勃發,他幾步上前將崔玉蓉攬入懷中:
「胡說,如今所有的榮譽和地位是你用性命換來的!你一個弱女子,一路躲避流民和叛軍,歷盡千辛萬苦才將密旨送到。本王還記得那日你衣衫褴褸,滿身傷痕卻緊緊將密旨護在懷裡的樣子,更記得你親手將密旨送到本王面前就昏倒在地的樣子」
英王望向崔玉蓉的眼神中有深深的憐惜和感動。
我呆呆地聽著,原來這就是我昏過去後發生的事情。
他一轉頭看向我,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厭惡:
「這樣的功勞,豈是那些貪生怕S之人可以覬覦的?」
英王府的下人隨從都對我怒目而視,他們那天都見證了崔玉蓉舍生送密旨的一幕,如今我在他們心目中就是一個貪生怕S,愛慕虛榮,企圖竊取他人功勞的女子。
崔玉蓉望著我眼睛紅紅的:
「對不住堂姐,玉蓉是無心的,我從未想過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一瞬間我有些恍惚,仿佛之前發生的一切隻是我的一場夢,而真正去送密旨的其實是崔玉蓉。
10.
那日在宮裡,我終究一個字沒有說。
聖上感念崔家的功勞,下旨恩賞。
爹和兄長的牌位入了忠烈祠,娘也被封了诰命,受世人香火。
這也是我沒有再替自己爭辯的原因。
崔家得到了該有的殊榮,爹娘和兄長沒有白白犧牲。
至於我自己,做不做英王妃本就不是我當初的目的。
那時的我抱了必S的決心,如今能夠安然無恙已經是上天的眷顧。
至於當初是誰送了那封密旨已經不重要了,聖上和大齊江山安然無恙,我完成了爹爹夙願,問心無愧。
隻是尚書府成了一片廢墟,我無處可去。
叔父託崔玉蓉向聖上請旨,接我過府供養,直至我出嫁。
「若不如此,我如何能對得起九泉下的兄長和嫂嫂。」
叔父每談及此事時都熱淚盈眶,人們贊他忠厚仁善,連聖上也贊賞有加,賞下金銀宅邸,意圖補貼一二。
堂兄都跟著沾光,謀了一個不錯的官職。
一時間,崔家二房風頭無兩,如同烈火烹油。
隻是我這個原來的尚書府千金卻無人問津。
如今我的身份尷尬,京城中沒有人家願娶一個父母雙亡且貪慕虛榮,還得罪過當今太子和太子妃的女子。
崔玉蓉倒是時時惦念我的終身大事,每次她回到娘家就會在我面前長籲短嘆:
「我求了殿下,也試圖找幾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保媒,可是……他們都說姐姐這樣的女子,不敢高攀呢……」
她看似悲憫的眼神裡藏著一絲幸災樂禍。
「那我便不嫁了。」我平靜地說。
爹娘和兄長S後,我的心如止水,對嫁人的事並不感興趣。
「那怎麼行?」崔玉蓉嗔道:「姐姐若真在崔家留成了老姑娘,我怎麼對得起S去的伯父?」
她特意強調「S去」二字,仿佛看我被這兩個字刺痛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可我早不復當初的脆弱,鎮定自若地對她說:
「你如今就對得起我爹了嗎?」
「堂姐你什麼意思?」崔玉蓉變了臉色:
「你還在為當初的事懷恨在心?」
11.
我靜靜地望著她,我可以容忍她借著送密旨的機緣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卻不能忍受她編造謊言汙蔑爹。
如今爹已經開始被人詬病,說他白璧微瑕,明知送密旨九S一生,舍不得自己親閨女,卻讓別人閨女去送S。
甚至爹的品性都開始被人質疑,有謠言說他在外是謙謙君子,對待二房卻飛揚跋扈,獨斷專行,在世時一直壓制著叔父家不得翻身。
究竟誰在撒謊,我和崔玉蓉都一清二楚,隻是根本不會有人相信我。
崔玉蓉注視我良久,忽然冷笑:
「堂姐眼界太高,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若是由著你,怕是這輩子都嫁不出去。既然別人都看不上你,便由本太子妃做主,將你許配給我舅父家的表兄。」
崔玉蓉的舅父曾是妥妥的鄉下破落戶,直到叔父家飛黃騰達,才舉家來投,自然是以崔玉蓉馬首是瞻。
她這樣做,是想一輩子將我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監視。
那位表兄我也曾見過,有些痴傻,心智好像三歲孩童,可卻生得人高馬大一身蠻力,一不合心意就動手打人,身邊伺候的丫頭婆子被打跑了好幾個。
裝了那麼久,崔玉蓉終於要對我下手了!
12.
可那日之後,崔玉蓉卻無暇顧及這門親事。
因為一條消息傳遍京城:
當年和英王兵分兩路追討叛軍的大將軍夜無憂終於完成了最後的清剿,即將回京復命。
據說當時,他和崔尚書一人領了一封密旨出京。
英王駐地離京城最近,率先攻回京城,而夜無憂則奉命清剿叛軍在各地的援軍,切斷他們和叛軍的聯絡。
可英王凱旋一年有餘,連太子都當上了,夜無憂卻說什麼不肯回京,借口叛軍餘孽還未清盡,又在外遊蕩一年多。
聽聞他要回來,聖上大喜,特意為他準備了慶功宴,邀請各位皇子朝臣前來赴宴。
太子做為儲君奉旨安排宴席為夜無憂接風。
奇怪的是,崔玉蓉這個太子妃不去忙宴席籌備的事情,卻三天兩頭往崔家跑。
一回來就同叔父關在書房裡密談,連我都無暇顧及。
宴席那日,我作為平叛功臣崔尚書唯一的女兒,也被邀請,隻是席位設在了最末位。
無人理我,我倒樂得自在,一杯接一杯喝著宮中特為女眷準備的果釀。
身旁席位的女眷們一邊看我一邊竊竊私語:
「她來做什麼?」
「不會到時候說夜將軍的密旨也是她送的,要夜將軍娶她吧!」
「夜將軍可不是儒雅的英王,聽說脾氣極其火爆,她要是真敢,說不定會被夜將軍一刀砍S!」
若日後都像這樣窩囊地活著,還不如被一刀砍S呢!
我心中冷哼著,眼神朦朧地望向主席。
遠遠看見一身將軍官服打扮的人正在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禮。
又飲了幾杯,忽覺醉意翻湧,胸中煩悶,反正也沒人在意,我便溜出宴席,到外面去透氣。
前方好像是一片蓮花池,夜色中傳來陣陣清香,我加快了腳步,卻不想一個踉跄朝前栽去。
就在快要跌入池中的一瞬,一條手臂攬住了我:
「姑娘,小心!」
我心有餘悸地轉過頭來,卻掉入了一雙如寒潭般的眸子中。
13.
宮宴那夜過後,我又成了京城裡的笑柄。
都傳我費盡心思假裝酒醉想要勾引夜將軍,卻被人家不為所動地送了回來。
叔父命我在家閉門思過,我卻一遍一遍回味那夜的事。
是我小瞧了宮宴裡的果釀,隻覺得酸甜爽口,沒想到飲多了一樣會醉。
我隻記得朦朧中那雙眸子盯著我半晌,箍在腰上的手臂也一動不動。
饒是不清醒我也意識到這樣不好,於是小聲說道:
「放開我……」
腰間的手臂一震,隨即松開。
後面的事有些模糊,好像他將我帶到了人多處交給了宮人。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那雙烏黑的眸子似曾相識,我究竟在哪裡見過?
夜無憂,一個和我從沒有過交集的人,為何會給我這樣的感覺。
難道……是他?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隨即使勁搖了搖頭,兩張幾乎毫不相幹的面容,怎麼可能是同一人。
正當我頭痛不已的時候,崔玉蓉推門闖了進來,她臉上有些氣急敗壞:
「崔如錦你真不要臉,你以為勾引了夜無憂,你就能得逞了?」
我有些詫異,這還是頭一次看到崔玉蓉如此失態,若是往常,她應該躲在別人身後看我笑話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