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席間開始有了啜泣。
我也跟著傷心不已。
我想,與他們一起的這短短半年,我將用一生來銘記。
他們用行動告訴我,心理疾病的患者並不是「神經病」「怪人」。
我也能擁有正常的同學友愛,健康的人際關系。
散席後,我們互相留了聯系方式,然後各自奔向了自己的未來。
走過拐角時,往日清冷,如今卻染了一頭張揚紅發的齊芩靠著牆在等我。
我下意識看了眼挽著我胳膊的徐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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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愣了下,就眨著眼離開了。
夕陽西下,齊芩上前看著我笑,「你想去哪個學校?」
我沒回答,隻淡淡道,「你在等我。」
他笑容僵了一瞬,「對,我想跟你去一個學校,我想告訴你,我——」
「我不喜歡你,也不想跟你去同一所學校。」
我打斷了他。
他徹底笑不出來了,眼裡閃過悲傷,卻還是道,「你看我頭發的顏色,好看嗎?
「這是我專門問了醫生,他說你多看陽光和綠色好,我專門去染的,等過段時間我再染成綠——」
我目光始終很平靜,「齊芩,我不需要這種犧牲式感情,別為了我做什麼,這樣沒得到回報你心理不平衡,我也會因愧疚心生不安。」
看著他一寸寸暗淡下去的眼睛,我繼續,「況且,如果說付出得夠多,曾有人為我付出十年,你這算什麼?」
我知道很傷人,但隻有這樣一次打消他念頭,他才不會繼續。
齊芩沒再說什麼,靜靜看了我半晌轉身離開。
我知道,他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28
暑假期間,我跟徐靜約好了去打暑假工,順便等成績。
這段時間,我已經扔掉了所有治療心理疾病的藥物。
在一天晚上回家時,聽到了江阿姨給媽媽打來的電話。
掛電話前她說江樾來了南城。
媽媽擔憂地看了看我,我衝她露出一個笑。
該見面的,始終都會見到,有些話也該說開。
所以在第二天下班路上看到風塵僕僕的江樾時,我並不吃驚。
他瘦了很多,眼下青黑,一副許久沒睡的樣子。
「阿眠,你變漂亮了。
「我很想你。」
他的語氣很平靜,如果忽略掉他猩紅的眼睛和顫抖的手。
「好久不見,江樾。」我也很平靜。
然而江樾幾乎是聽到這句話就衝了上來抓住了我,聲音哽咽。
「沈眠!你是有多恨我,我保護了你這麼多年,你說走就走,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說著他的眼淚越掉越兇,最後隻抓著我的胳膊一遍遍道歉。
「對不起阿眠,是我的錯,我當時為什麼要欺負你啊!對不起,對不起……」
我看著他,眼睛也有些湿潤。
江樾曾護著我走過最艱難的時光。
十年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我曾將他擺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哪怕病了,也竭盡全力地去回應他。
最後卻在這個我最在意的人身上跌了一跤。
因為他,我想我這輩子都會記住曾接受過犧牲式感情的痛。
「江樾,一直沒好好道過謝,謝謝你跟阿姨這些年對我的照顧。」我衝他揚起個淡淡的笑。
「阿眠……」他有些錯愕。
我繼續道,「病好後,我其實認真想過後來發生的那些事,也理解你的做法。」
江樾憔悴的臉上閃過欣喜,「我那時候隻是不知道如何愛——」
「但我無法原諒。」
我輕輕地打斷他。
29
江樾僵住了,臉色瞬間慘白。
「其實我的病早就已經開始好轉了。」
我輕輕道,「也就是說,你那時對我做的一切,我都能有切實的感受。」
我想起那天落在書包上的淚以及寒冬裡仿佛四處透風的心。
江樾不知道,那天他將書塞給我走後,我捂著胸口在原地蹲了許久。
我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胸口會那麼疼。
唯有眼淚失禁一般往下淌。
「怎麼、怎麼會——」
江樾痛苦地搖著頭不敢置信。
「你明知我的父親不是小偷,是,他後來做了錯事,也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可他也曾真的疼我愛我,是我心裡梗著的一根無法拔除的刺,作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不該用我最痛苦的方式肆意攻擊我!」
說到這裡,那段時間的痛苦仿佛再次湧上心頭。
「你知道你將我鎖上天臺的那天我看到了什麼嗎?我又看到了我爸墜樓那天,那一幕在我腦袋裡一直重復,一直……」
「別說了!別說了阿眠,求你別說了……」
江樾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步步倒退,「是我的錯,是我錯了……」
他左手神經質地摳著右手背,直到上面鮮血淋漓。
我看著他的動作抿了抿唇,最後隻道:「我媽跟江阿姨的感情不該受我們所累,所以,江樾,從今往後,大人們來往,我們私下裡,就別再聯——」
不等我說完,江樾就狼狽地逃了。
事後我給江阿姨打了個電話,告知她江樾狀態不對。
她這才跟我說,從我們離開北城,江樾的心理就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後面一連幾天,江樾都站在我家樓下不遠處靜靜地望著。
白日夜裡都不肯走。
我媽說要叫他進來,我拉住她,「他不會進來了。」
「他曾經那麼在意你,怎麼會……」
「我告訴他,他霸凌我的時候,我的病已經開始恢復了。」
我媽的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
曾經的江樾,我被罵一句,他都能衝上去打折人家的鼻梁骨,讓那人再也不敢出現在我面前。
最後欺負我的成了他自己,還是在我的病好轉的情況下。
如今得知了自己的行為給我帶來的傷害,以他的性格,他是萬萬接受不了的。
從今往後,他大概也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沒過兩天,江阿姨來將人帶走了。
正好這時,高考成績下來了。
我給徐靜打了電話,「靜靜,我跟你一起去京市政法大學好不好?」
對面的歡呼聲幾乎衝破了聽筒。
一陣風從窗戶吹進來撩起我的發絲。
我笑道,「那就京市再見。」
番外 江樾
1
「喂,你叫什麼名字?」
面前小小的姑娘木著臉,也不說話。
你讓她坐哪兒,隻要你不讓她換位置,她在那兒能坐一天。
就像我櫃子上擺的瓷娃娃一樣。
當然,沈眠比瓷娃娃更好看。
我覺得好笑,跑去問媽媽,「媽媽,她是傻子嗎?」
後腦勺被呼了一巴掌,媽媽咬著牙,「S小子,你胡說什麼?妹妹隻是生病了。
「我告訴你,以後你要是敢欺負她,小心你的皮!」
說完就衝著小姑娘去了,愛憐地抱抱她。
「女兒好香好可愛,好想要個女兒。」
看著我媽恨不得一口吞了瓷娃娃的樣子,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接下來一連幾天,媽媽都沒去公司。
她們母女來後,原本照顧我的保姆被辭退了。
為了安頓她們母女,我媽還親自開車帶她們熟悉這邊,在周邊玩了幾天。
這可是從沒有過的。
要知道,我媽的事業心強到發現爸爸出軌離婚都是飆車去的民政局。
更別說因為常年不是出差就是加班,連我都很少能看到她。
說實話,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嫉妒她,討厭她。
但我惡劣的一面還沒展現出來。
瓷娃娃病了。
而且一病就是大半個月。
漂亮的小臉燒得紅通通的,因為難受,眼睛裡含著一泡淚。
這是平時在她臉上看不到的表情。
看起來別提多可憐了。
我一下就心軟了,本來想著捉弄她的招也收了起來,天天在家陪著她。
「別怕,你應該是水土不服,很快就會好的!」
為了找她生病的原因,我專門上網查的。
盡管我還小,自己都不懂。
她靜靜地看著我,眸光純淨,然後結結巴巴叫了一聲,「哥、哥哥……」
很奇怪,在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開口,而且還是在叫我時。
我隻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破開了在肆意生長。
我連眼睛都瞪大了。
我至今都記得我當時有多開心。
因為一句「哥哥」,我從樓上跑到樓下。
兩個大人笑我。
「妹妹就叫了你一聲,看把你高興的。」
我仰著腦袋傲嬌地偏到一邊。
妹妹怎麼沒主動叫她們?
我又噔噔跑去床邊抓著她的手,「沒事,哥哥在,哥哥給你打跑感冒!打跑所有想欺負眠眠的東西好不好?」
小姑娘燒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聽懂了沒,就點了頭。
從那之後,我發誓,我一定要好好保護沈眠。
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事實上,我也做到了。
甚至比許多親哥哥都要做得好。
沈眠不會說話,其他小朋友欺負她時,她連告狀都做不到。
手掌和腿蹭得血糊糊的。
我就跟著她,才知道她是在班上被其他小朋友故意推的。
因為她不會哭,被推倒了就坐在地上發呆,其他小朋友圍成圈罵她怪物。
我氣急了,衝過去把幾個小孩都揍了一通。
然後將她拉起來,心疼地吹吹她的手掌,「別怕眠眠,哥哥把他們趕走了。」
從那天起,沈眠開始跟我一個班。
有段時間班上有幾個男生笑我是條圈地盤的狗,而沈眠就是我圈好的地盤。
小孩惡起來才是最純粹的,他們會用好奇和天真掩飾自己做過的壞事。
最後他們家長隻需要說一句「小朋友還小,鬧著玩呢,並不是欺負她」就可以將一切粉飾過去。
所以我隻能跟著她。
不遠不近地,讓她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這樣一跟,就是數年。
大約是刻進了腦子裡,我一眼就能從人群中認出她的背影。
隻是除卻那時生病的一句哥哥後,她再也沒主動跟我說過話。
隨著我們越長越大,我也漸漸明白了沈眠的病意味著什麼。
說心裡不挫敗都是假的。
不過那時候年紀小,我總有用不完的熱情。
我上網搜了許多治療這種病的方法。
我知道這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
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
而且,我成功了。
那是某個大雪覆蓋的午後,我被幾個混混攔在了巷子裡。
打得不可開交時,銀光一晃而過,其中一個混混從懷裡抽出了一把小刀。
我瞳孔縮了縮,下一秒,一道由遠及近的警笛聲傳來,幾個混混撒丫子跑了。
我抹著嘴角的血脫力地滑坐在地上。
一隻手伸了過來,我扭頭。
少女蹲在我面前,長而厚重的劉海後,那雙幹淨的眼睛映著雪光。
沈眠的手機還在嗚嗚響,她輕輕用紙巾擦掉我嘴角的血。
「疼、疼嗎?」
她眸中隱隱閃著擔憂,我看了她許久。
直到那抹情緒褪去,我才不動聲色地揉了揉她頭,「不疼。
「傻子,他們有刀,你不怕嗎?」
她呆呆地看著我沒反應。
那天晚上,驚嚇之餘,我也高興得一晚上沒睡。
她跟我的羈絆,似乎又深了一點。
2
課間時分,同學們圍在一起討論的無非都是誰喜歡誰,誰暗戀誰的問題。
「江哥,你成天跟你妹妹待在一起,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們突然問我。
不知怎麼,我不自覺就看向了不遠處咬著筆頭認真跟面前的題做鬥爭的沈眠。
「沒有。」我說。
下午上體育課分組做仰臥起坐時,男生們很快做完了都在一旁休息。
隻剩了女生們還在努力。
幾個坐在後排的男生看著她們,嘴裡發出了奇怪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