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6

我從頑石修煉為人,不通七情六欲。


 


先做了太子的侍妾,又被賜給狀元衛緒。


 


衛緒不喜我。


 


我便與婢女一起睡在廊下,從春到冬。


 


後來他嘆著氣,將我抱進臥房。


 


「沒料到你真是個蠢的。罷了,往後在這睡吧。」


 


1.


 


衛緒躺在我身側,顯然沒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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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身是石頭,睡慣了地面。


 


換到榻上,一時間不習慣。


 


「大人為何說我蠢?」


 


我蹭到他身邊,認真道。


 


月光穿過花窗,在青石板地面浮動,照得四下很亮堂。


 


衛緒轉面瞧我。


 


不答,反問。


 


「你這般稚氣,如何在東宮活下來的?」


 


氣息微微弱弱地撲在我臉上,有些痒。


 


他束發半散,輕聲時,不是平日冷肅的模樣。


 


我望著他的眼睛,無意識放軟語調。


 


「東宮從不缺衣少食,為何活不下來?」


 


衛緒頓住,又嘆氣。


 


「太子殿下對你好麼?」


 


我不假思索,「很好。」


 


「……那他怎麼還將你送給我?」


 


「可能殿下有苦衷吧。」


 


我答著,漸生困意。


 


習慣性地,將腳心踩到身邊人腿上。


 


他輕嘶一聲,蹙眉捉住我腳腕。


 


我一激靈。


 


拔不回腳,懶得動了。


 


「之前夜裡冷,我這樣取了幾次暖。殿下生氣了,好半天沒跟我說話。」


 


後來我的寢宮裡,炭火比其他妃妾多幾倍。


 


對面人氣息一頓,「你中意他麼?」


 


我想了想,說喜歡。


 


衛緒默住,欲言又止。


 


「罷了。」


 


他用力將我的腳放在腿間,深吸著氣。


 


「你隻怕連什麼叫動心都不知道。我不同你計較。」


 


他身上燙得像火爐,近處的被褥都是暖的。


 


我又往他懷中擠了擠。


 


更燙了。


 


2.


 


這是我第一世為人。


 


六年前,我還在溫泉裡努力吸收水靈。


 


修為每有進益,我的身子就會輕一分。


 


等輕到浮出水面,就是歷劫的時辰。


 


誰都不知道會我化形成什麼模樣。


 


天地保佑,我變成了個十二歲的小女娘。


 


那處是太子的溫泉行宮,我被掌事嬤嬤撿到,當女兒養在身邊。


 


十四歲得青眼入東宮。


 


十七歲被賜給新科狀元衛緒。


 


在衛府呆了快一年,如今將近十八。


 


見過我的每個人,幾乎都會問我,太子俊美否?


 


心懷不忿的,還要刺我兩句:


 


衛大人冒S向太子討要你,怎麼你入府一年還未承恩?


 


我一一對答:


 


太子龍章鳳姿,衛大人神骨清峻,大抵都嫌我無趣。


 


要聽闲話的心滿意足。


 


想刺我的見我油鹽不進,也懶得再廢口舌。


 


無趣,正是蕭楚送走我時留下的批論。


 


那日蕭楚邀衛緒闲談,我在旁伴駕。


 


兩人議事沒避著我,一面手談一面打機鋒。


 


太子說白子清正,困於邊角之地可惜。


 


衛緒答棋坪縱橫落子無悔,各有命數而已。


 


黑白子越按越用力,仿佛是地上落了雹子。


 


我看不懂也聽不懂,坐在旁邊斟茶。


 


最後棋局冷了。


 


兩人對坐無言,神色都不好看。


 


衛緒冷著臉,淡掃我一眼。


 


「殿下的婢女倒很知禮數。」


 


「是麼?」蕭楚在袖下攥住我的手,又慢慢松開.


 


「這是個木頭美人,無趣得很。既然衛卿喜歡,便賞給你了。」


 


衛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目光落在我臉上,幾乎要盯出洞來。


 


我聞言放下茶壺,乖乖坐到衛緒身邊。


 


他方起身,拱手謝賞。


 


臨走前,蕭楚給我半時辰收拾行李。


 


他背手立在屏風後,破天荒說了許多話。


 


「衛府破舊,若住不慣,遞信回來。孤……差人給你送銀子去。」


 


我正卸著寶石頭面,疑惑回眸。


 


「住得慣的。」我說,「殿下不要擔心我。」


 


我揀出幾件衣衫,團成小包袱。


 


蕭楚緩緩吐息。


 


「你就帶這些?其他的,不要了?」


 


他的目光落在妝臺上。


 


珠玉琳琅,鴿子血豔豔地流著紅光。


 


我搖搖頭,「那是東宮的東西。」


 


其實是我不愛寶石。


 


我自己就是石頭成精,見多了漂亮的同類,早已經不覺得稀奇。


 


何況戴在頭上墜得頸子很痛。


 


越過蕭楚時,一寸衣袖被扯住。


 


待我回頭,他面上又是一片沉著。


 


立在東宮階前,目送我坐上了衛府的馬車。


 


登車時,我知蕭楚所言非虛。


 


拉車的馬隻有兩匹,空間也小得隻能容四人對坐。


 


軟墊是舊的,被面是麻紡成。


 


衛府亦不能稱之為府,不過是個大些的宅子。


 


在京師貴胄中,少見這般清貧的。


 


衛緒的近侍一一同我說了現狀。


 


說他家公子任翰林院修撰,俸祿實在不高。


 


又說衛緒的老師是先帝朝的首輔,清流貴在一個清字,窮點也沒事。


 


他大概是覺得,衛緒養我會很費錢。


 


我坐在馬車裡思考。


 


回府便將包袱裡的華服盡數當了。


 


衛緒沒說怎麼安排我。


 


府中統共就兩處主院。


 


衛緒佔了一個,另一個自然是給主母的。


 


我無名分,不能去。


 


從前在東宮時,太子臨幸過又沒給位份的女子,都按近身侍婢看。


 


我去下人房睡,將侍女們嚇得不輕。


 


索性置份鋪蓋,和守夜丫鬟一塊睡在書房外。


 


過了一個多月。


 


奉茶的丫鬟鬧肚子,請我替她送進去。


 


衛緒認出我,眉頭蹙得很緊。


 


「你怎麼穿成這樣?」


 


我捻捻布裙,不明所以,「大人不喜歡?」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你之前……都睡在外面?」


 


我點頭。


 


他不言語,隻皺眉盯著我。


 


「佩兒不舒服,託我替她送一次茶。大人不喜歡我靠近書房,我就不來了。」


 


我放下杯盞,解釋。


 


他不知道,依我的耳力,隻要想聽,就能聽到。


 


隻是我不愛管他人私事而已。


 


衛緒眉心一跳,像是沒料到我這樣直白。


 


「去找個舒服地方住。」


 


他移開眼,不看我了。


 


我照舊睡在廊下,隻是離書房遠些。


 


京師春日多雨。


 


檐瓦上滴雨如線,打湿青石板。


 


看著地面積起淺淺水窪,總能讓我想到從前當一塊石頭,浸泡在水中的湿潤感覺。


 


春去秋來,我和丫鬟們混熟了。


 


因我好說話,總有託我替活的。


 


衛緒漸漸習慣了我捧著託盤進出。


 


落在我臉上的視線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復雜。


 


發現我寫字都不甚標致後,問我小時候拜的哪個三流師父。


 


我放下墨筆。


 


「大人,我不曾念過書,這是我自己學的。」


 


他不可置信。


 


「你家族能送你入東宮,都不知請個教養師傅?」


 


「我沒有族親啊。」


 


我說,「我隻有一個義母,是太子行宮的姜嬤嬤。」


 


衛緒捻著毛筆,筆尖一抖。


 


抿起唇,很愧疚的樣子。


 


沒幾日,便新給我做了幾身軟和的衣物。


 


恆川說他家公子嘴笨,是給我賠禮。


 


我換了身鮮亮的,去找衛緒。


 


他在溫書。


 


眼也不眨地看我轉完圈圈,捧著聖人書喃喃念了半晌。


 


秋深時,衛緒在官場漸漸展露頭角。


 


宅子擴建了,僕從也多出不少。


 


我不願意自己住,衛緒便在書房給我置了軟榻。


 


他理事,我睡覺。


 


他見好友,我也在屏風後睡覺。


 


衛府小,天地靈氣卻足。


 


每日深眠精修,補氣益神。


 


可如今修為已到了瓶頸。


 


我雖修出了人身,卻還是一顆石頭心。


 


唯有參破情字,才能做真正的人。


 


但如何參悟,天道沒有指引我。


 


今日睡得有點久。


 


驚醒時,衛緒坐在我榻邊。


 


正引著一縷發,撓我耳廓。


 


我痒得坐起,險些撞上衛緒的臉。


 


他神情微震,穩穩將我扶住,垂下眼。


 


我打著呵欠,睜開眼。


 


「大人有事?」


 


他搖搖頭。


 


四面環顧,前來尋他議事的官吏已經走了。


 


我問,「是餓了嗎?」


 


他目光落在我唇邊,又移開。


 


然後摸了摸我的頭。


 


我爬起身,出門喚膳。


 


走遠時,隱隱聽見衛緒與侍衛交談。


 


「恆川,她當真無異樣?」


 


「回大人,阿姜姑娘嗜睡,除去侍奉茶點,其餘時候都在歇息。」


 


「府中誰與她交好?」


 


「姑娘似乎不愛交際,並無友人。興許是因為……府中多有言辭汙穢者,擾人清淨。」


 


衛緒回以沉默。


 


幾聲書頁響,恆川又道。


 


「屬下朝東宮的嬤嬤打聽過,姑娘孩子氣,都不提爭寵,對太子殿下是從未有過半句軟話。何況還胸無點墨毫無才情,實在不像是當探子的料。大人,依屬下看,這不是善於蟄伏,純粹是……她現在還不認得屬下的臉!誰家探子大半年連人都不認的?」


 


胸無點墨,毫無才情。


 


真是說對了。


 


琴棋書畫不能速成,確實為難我。


 


若非我學得快,隻怕這會還大字不識。


 


我認真聽著衛緒的答復,好半天才聽見一聲低語。


 


「是我多疑,委屈了她。」


 


3.


 


入冬第一日,東宮賜來的侍婢阿姜終於承寵了。


 


府裡是這麼說的。


 


我從衛緒床上爬起,照舊去膳房要茶點。


 


廊下女婢神色各異,興奮至極。


 


我才知曉一夜間各色傳聞火燒似的傳,版本各異。


 


務實的,原原本本將事說了。


 


豔情的,說我勾著衛緒在廊下胡鬧,天雷動地火。


 


一大早,管家抓著傳下流話的打了一頓,趕出了府。


 


佩兒拉著我。


 


問我做姨娘後能不能把她要去伺候。


 


我疑惑,「做姨娘?」


 


「對啊!」


 


佩兒憋紅了臉。


 


「大人昨夜難道沒有……沒有許諾你什麼嗎?」


 


「有。」我說,「他讓我以後就在裡面睡。」


 


「那豈不是通房丫鬟?」


 


她失望至極,拉著我袖子,仍不S心。


 


「你努努力,興許能做半個主子呢?」


 


從前在東宮時,侍女們也這麼催我。


 


說姑娘得寵,再哄哄太子,興許能爬上良娣的位子。


 


就能住更大的房子,吃更好的菜,穿更軟的料子。


 


我尋思著就算不爭寵,吃穿住也都不錯麼。


 


位份高了,規矩反而嚴。


 


我初入東宮,未得寵時,隻需要戴一支銀簪。


 


後來太子來得多,我頭上頂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嬤嬤整日盯著我,動輒說我失禮。


 


倒不如現在自由。


 


蕭楚幾次想封賞我,都被我以此理由拒絕。


 


他笑過幾次,對我很滿意。


 


他說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


 


但漂亮的女人很危險,又美又聰明的更危險。


 


而我既聰明又蠢,做什麼事都不避著人。


 


太坦白,就沒有提防的必要。


 


沒有想要的東西,就不必擔心被收買,生出害人的心思。


 


無害的,就是最貴的。


 


大抵東宮的姬妾們都這樣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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