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家三口，隻點了兩碗面。

 

紅燒牛肉面歸父親，番茄雞蛋面，由母女倆分。

 

母親衝女兒抱怨：「自從生了你，我連吃辣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女兒怯怯的，往碗裡加了一勺辣油：

 

「媽媽，我不餓，你吃吧。」

 

母親惡狠狠給了她一巴掌：「你是不是想氣S我？你知道番茄雞蛋面放辣油有多難吃嗎？」

 

母親倒打一耙，上網發帖，標題：「原來隻要生了孩子，母親就沒資格吃辣了。」

 

網友一致贊美母親犧牲大，指責孩子不懂事。

 

Advertisement

母親的粉絲飆升，嘗到甜頭，頻頻發帖網暴女兒。

 

她將所有難聽話截圖打印下來，貼滿女兒的房間，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女兒：「我這輩子所有的不順，都是因為你。」

 

女兒沉默地看著。

 

一看，就是二十年。

 

她心理陰暗扭曲，見不得別人家庭幸福美滿，千方百計在原書裡破壞男女主的感情，最終惡有惡報，孤獨地S在出租屋。

 

1

 

以上，就是惡毒女配喬文靜的一生。

 

而我的任務，就是幫她改命。

 

時光機器把我送回了命運的轉折點，「番茄雞蛋面加辣事件」當天。

 

我穿成五旬老太，惡毒女配的外婆。

 

這年，惡毒女配 6 歲。

 

面館裡，一家三口正在吃面。

 

我的女婿翹著二郎腿，旁若無人地外放搞笑視頻，「呼哧呼哧」吃著一碗紅燒牛肉面。

 

鮮紅的湯底，軟爛醇香。

 

我這幅身體的女兒鄭語蘭和外孫女喬文靜，共同分吃一碗番茄雞蛋面。

 

金黃的雞蛋花，豔紅的番茄汁，令人食指大動。

 

但落在無辣不歡的鄭語蘭眼裡，這碗面寡淡得沒有任何食欲。

 

尤其跟旁邊的紅燒牛肉面作對比。

 

鄭語蘭拿了一隻小碗，從大碗裡分出一筷子面條，女兒三兩下吃光。

 

她支起筷子，敲打女兒的手背。

 

小姑娘手背上挨了一下，留下了一處清晰的紅痕。

 

「喬文靜！」鄭語蘭嚴厲批評，「你餓S鬼投胎嗎？你是女孩子，吃飯要文靜、文靜、文靜，就像你的名字一樣，能做到嗎？」

 

「對不起媽媽，我好餓。」

 

小姑娘下意識縮了縮手，手背又挨了第二下。

 

「你還敢回嘴，還敢躲？！」

 

鄭語蘭粗暴地拽過她的手腕，用筷子狠狠抽她的手心。

 

「媽媽怎麼跟你說的？媽媽批評你是為了你好，你應該怎麼做？」

 

小姑娘淚眼汪汪，想躲又不敢躲，哽咽道：「聽、聽媽媽的話，不準反抗、不準回嘴、不準躲避。」

 

鄭語蘭轉怒為喜：「這才像樣。」

 

她又給女兒夾了一筷子面條，和顏悅色問：「知道該怎麼吃了嗎？」

 

小姑娘使勁點頭，文文靜靜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往嘴裡扒拉。

 

手心手背，一片紅彤彤。

 

鄭語蘭不滿：「一根一根數著吃是什麼意思？嫌番茄雞蛋面難吃？」

 

小姑娘愣住，不安地看向媽媽。

 

「嫌難吃也沒辦法，誰讓你小小年紀非要生病，吃不了辣。」鄭語蘭抱怨，「就因為你不能吃辣，我連吃辣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小姑娘表情怯怯的。

 

伸長細胳膊，夠著桌上的辣油罐，往媽媽的面碗裡加了一勺辣油。

 

「媽媽，我不餓，你吃吧。」她小聲說道，「媽媽不用管我，媽媽吃辣。」

 

全程，跟她們同桌吃面的男人，一言不發，大口大口嚼著香噴噴的牛肉，眼睛沒離開過手機，沒給半點反應。

 

比陌生人更像是陌生人。

 

鄭語蘭突然爆發，一把掀了一大一小兩隻番茄雞蛋面碗。

 

番茄汁順著桌子流下來，在小姑娘的裙子上暈出一朵番茄花。

 

她氣惱地給了女兒一巴掌，喋喋不休罵了起來。

 

「你是不是想氣S我？」

 

「我要吃的是放辣的紅燒牛肉面，而不是放辣的番茄雞蛋面！」

 

「你知道番茄雞蛋面放辣油有多難吃嗎？」

 

「要不是因為你，我用得著吃這麼難吃的面？」

 

小姑娘不知所措地喚著：「媽媽……」

 

「別喊我媽媽！」鄭語蘭近乎崩潰地吼道，「你每天隻會『媽媽媽媽』，跟個催債鬼一樣。」

 

淚花在小姑娘眼眶裡打轉。

 

鄭語蘭更來氣了。

 

「哭哭哭，天天就知道哭，我的福氣全被你這個喪門星哭完了！」

 

小姑娘倔強地咬緊牙關。

 

此時年僅 6 歲的惡毒女配，還沒學會嫉恨和報復，隻會窩窩囊囊掉眼淚。

 

2

 

我端著一碗紅燒牛肉面走過去，重重擱在鄭語蘭面前。

 

鄭語蘭問：「媽，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你怎麼來了？」

 

旁邊宛如陌生人的女婿，總算將目光短暫地從手機視頻裡抽離，落在我身上。

 

就像是 NPC 觸發了玩家任務。

 

他瞬間活了過來。

 

「媽。」女婿站起身，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您身體好些了沒？吃東西了沒？」

 

我沒搭理女婿，把紅燒牛肉面往鄭語蘭跟前推了推。

 

「廢話那麼多，不就是嫌番茄雞蛋面難吃？想吃就自己點啊，對著小孩子發什麼脾氣？」

 

女婿殷勤接話：「這裡的牛肉面確實一絕。媽，要不我給您點一碗？您想吃紅燒的，還是麻辣的？」

 

我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來。

 

「麻辣的。」

 

女婿小跑著去前臺點餐。

 

我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模仿著鄭語蘭的腔調開口。

 

「鄭語蘭，我平時怎麼教你的？公眾場合大呼小叫，沒有一點教養，你念了十幾年書，全被狗吃了？」

 

鄭語蘭滿臉羞憤。

 

她壓低聲音：「媽，你是不是腦袋燒糊塗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我，很傷自尊心的。」

 

我冷笑：「你剛才說你女兒的時候，考慮過你女兒的自尊心嗎？」

 

「她才 6 歲，小孩子能有什麼自尊心？」

 

「平時媽就是對你太縱容，才會慣得你越來越無法無天。」

 

我再次敲了敲髒兮兮的桌面。

 

「打掃幹淨，不要給面館老板和服務員添麻煩。」

 

「媽！」

 

「再廢話，以後別伸手跟我要錢。」

 

鄭語蘭憋屈地抽出紙巾，擦掉桌面和地上的面條、湯汁。

 

我指著孫女裙子上的汙漬，「還有這裡。」

 

「回家放洗衣機裡轉一轉就幹淨了。」

 

「你把湯灑你女兒身上，跟你女兒道歉了嗎？」

 

「我憑什麼要跟她道歉？」鄭語蘭拔高聲線，「我是她媽！我想灑就灑！哪有當媽的給女兒道歉的道理？」

 

「鄭語蘭！」我沉下臉，「媽平時怎麼教你的？媽前陣子生病，這幾天沒法幫你們帶孩子，媽是不是跟你道過歉？媽可以做到，你為什麼不能做到？」

 

鄭語蘭滿臉不服氣，胸口劇烈起伏。

 

小姑娘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小聲說道：「外婆，不怪媽媽，媽媽隻是太辛苦了。」

 

瞧，多乖的孩子。

 

鄭語蘭非但不領情，反而火冒三丈。

 

「喬文靜你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怪媽媽』？說到底，你就是覺得媽媽做錯了，顯得你大度唄！」

 

小姑娘慌忙搖頭：「不是的，媽媽，我沒有這麼想。」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隻是覺得媽媽很辛苦……」

 

「那你就別出生啊！」鄭語蘭聲嘶力竭地吼道，「如果不是你非要鑽到我肚子裡，我這輩子能過得這麼辛苦嗎？」

 

3

 

小姑娘徹底傻眼，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母親。

 

我嘲諷地扯了扯唇角。

 

「看吧，你心疼她、體諒她。她可不一定心疼你、體諒你。」

 

桌面收拾幹淨，女婿端上一碗麻辣牛肉面。

 

我重新給孫女點了一碗番茄雞蛋面。

 

對女婿下達一系列指令。

 

「你老婆愛吃辣的，以後讓她單獨點餐。你女兒嗓子不好不能吃辣，讓後廚煮個小份的兒童面、加點澆頭就好。」

 

「你老婆勤儉持家，你女兒乖巧懂事。她們總想著委屈自己，不願意麻煩你。」

 

「但你作為丈夫和父親，應該主動關心她們。」

 

女婿老實認錯：「媽，是我做得不夠好，以後我會注意。」

 

當然，我很清楚，他嘴上這麼說，隻怕窩了一肚子氣。

 

當慣了甩手掌櫃，不可能突然變成好丈夫、好父親。

 

鄭語蘭跳出來反對。

 

「不行，媽，這樣太浪費了，我們三個人要花三份錢，文靜她一個小孩兒能吃多少啊……」

 

我打斷她的話：「那就下回你吃牛肉面，文靜和她爸吃清湯面。」

 

「那怎麼能行呢？」鄭語蘭更急了，「我老公工作忙，需要補充營養，他一個大男人，飯量大，一碗面不夠吃，如果再分給文靜，他還怎麼吃飽啊？」

 

「那你自己少吃點，撥點面給你老公唄。」

 

「這……這不好吧？」

 

我譏諷道：「這有什麼不好的？」

 

「一人點一碗，你嫌浪費。」

 

「你和女兒吃一碗，不能吃辣，你覺得委屈。」

 

「你老公和女兒吃一碗，你又心疼你老公吃得不夠好、不夠飽。」

 

「怎麼，是不是非要讓你女兒喝西北風，你才能滿意？」

 

鄭語蘭啞然。

 

半晌，她爭辯：「媽，你知道養個孩子多費錢嗎？要不是因為這個小畜生，我用得著這麼摳摳搜搜？我們家家境就那樣，能省幾塊是幾塊。」

 

被稱作「小畜生」的小姑娘低垂著腦袋，恨不得鑽進桌底。

 

「你養孩子花什麼錢了？學費、餐費、興趣班費，文靜的全部開銷，不都是我在承擔？」

 

我很不耐煩，把筷子往小姑娘碗上一擱。

 

「不是餓了嗎？吃面。」

 

小姑娘偷偷瞟一眼媽媽，又偷偷瞟一眼爸爸，不敢動筷子。

 

我沒好氣道：「讓你吃就吃。」

 

小姑娘試探性地拿起筷子。

 

她媽剛露出一點不悅，就被我喝止了。

 

「你倆每月一萬多，沒有任何負債，究竟是怎麼做到連一碗面都吃不起的？」

 

鄭語蘭支支吾吾。

 

小姑娘似乎餓狠了，悄無聲息地幹掉了半碗面。

 

我扭頭問女婿：「你覺得『一人一碗』這個提議怎麼樣？」

 

女婿面色如常。

 

「媽說得挺好，就這麼辦。」

 

事情說開了，女兒卻不高興了。

 

鄭語蘭悄悄把我拉到一旁。

 

「媽你怎麼能這樣？我老公辛苦工作，隻能吃清湯面，我在家帶孩子，卻吃牛肉面，他心裡肯定不舒服的。」

 

我冷笑：「你們倆的婚房婚車，是你媽我出錢買的。他一個月工資五千，媽每月補貼你倆八千，平時我還常常幫你們帶孩子。我隻想要我的女兒和外孫女吃得正常一點，他有什麼資格不舒服？」

 

「媽！你怎麼說得他跟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一樣。」

 

「難道不是？」

 

鄭語蘭惱道：「媽，你今天說話怎麼夾槍帶棍的，火氣這麼大？以後你就別瞎摻和我們家的事了。他收了你的錢，心裡本來就難受，你再這麼鬧，他心裡哪能舒服？」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欣然點頭，「為了照顧你老公的心情，媽決定以後不補貼你倆了，你倆好好過日子。」

 

鄭語蘭不敢置信：「媽，你開玩笑的吧？」

 

「你覺得呢？」

 

走出面館，門口幽靈狀態的委託人——一位跟我現在的外形一模一樣的老太太，鼓起勇氣插話：「那個，414 號代理人，你能不能對我女兒說話溫柔一點？」

 

是的，委託人就是鄭語蘭的母親、喬文靜的外婆，我這副身體的原主人。

 

幾天前，她偶感不適，沒法帶外孫女，回自己家休息，結果突發心梗，S在了家中。

 

至今無人發現。

 

她有積蓄、有女兒，卻難逃「孤獨S」的結局。

 

女兒發信息催她幫還房貸車貸，沒收到回復，氣得連發三十多條小作文指責她。

 

唯一關心她身體狀況的，隻有 6 歲的外孫女。

 

老太太變成幽靈後渾渾噩噩，偶然得知外孫女的命運，輾轉聯系到了我們平行時空改命機構，以靈魂為代價，求我們替外孫女改命。

 

「你閉嘴！」我瞪向老太太，「要不是你慣出來的臭毛病，你女兒能把你外孫女欺負成這樣？」

 

老太太訕訕不敢說話。

 

4

 

萬萬沒想到，事情已經解決，鄭語蘭卻還是把這事發到了網上。

 

她從旁觀者的角度，闡述了這一幕——

 

一家三口下面館，父親吃牛肉面，女兒吃番茄雞蛋面。而愛吃辣的母親，卻隻能陪女兒吃清淡的番茄雞蛋面。

 

她發出靈魂質問：「是不是隻要生了孩子，母親就沒資格吃辣了？」

 

帖子下，無數網友同情「母親」的待遇。

 

「隻有愛吃辣的人才知道，這位母親的犧牲到底有多大。」

 

「沒辦法，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就被絆住了，沒有了自我。」

 

「我家丫頭海鮮過敏，為了照顧她的口味，我家十幾年沒吃過海鮮。今年她在學校食堂吃飯，我們家連吃了十天海鮮，可算活過來了。」

 

「你們的女兒也太不孝了吧。她們自己不吃辣、不吃海鮮，就不準媽媽吃辣、吃海鮮？」

 

我S到老太太給女兒女婿買的婚房裡。

 

喬文靜房間的牆上，多出了一面剪貼欄。

 

「孩子就是討債鬼。」

 

「兒女就是前世的冤家，這輩子來尋仇的。」

 

「生個不聽話不孝順的孩子，又不能把孩子塞回肚子裡，當媽的一輩子就毀了。」

 

「生這種女兒，還不如生塊叉燒。」

 

無數難聽話，被放大字體、打印剪貼，正對著床頭的位置。

 

6 歲的喬文靜，每天隻要一睜眼，就能看到。

 

看一天兩天，她會感到痛苦。

 

看一年兩年，她會變得麻木。

 

看十年二十年，她心理若是不扭曲，才是奇跡。